永牧深渊第1章  第1章  

暴雨不是落下来的，每一滴都像***，带着太平洋深处的冰冷恶意，狠狠撞在埃拉·罗耶的防冲击面罩上，炸开一片混沌的白雾。

视线所及，只有无边无际的、咆哮的灰暗。

脚下是葬神谷——南太平洋地图上绝不会标注的黑色伤口，一道撕裂海岛的深渊。

此刻，它正张着黏滑的巨口，贪婪地吞咽着从天而降的洪流，翻腾起裹挟着朽骨和千年腐殖质的泥浆，在数百米深的谷底发出沉闷如巨兽肠胃***的轰鸣。

“稳住！别他妈看下面！” 雇佣兵队长麦卡锡嘶哑的吼叫在通讯频道里炸响，被狂风的尖啸撕扯得断断续续。

埃拉咬紧牙关，冰冷的金属锁扣勒进掌心。

她悬挂在几乎垂直的玄武岩绝壁上，湿透的攀登服紧贴皮肤，沉重得如同灌了铅。

每一次依靠绳索和岩钉的下降，都是与死神贴面共舞。

绳索在湿滑锋利的岩棱上剧烈摩擦，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，每一次震颤都直抵脊椎。

头顶，被雨水泡透的巨大岩块不断松动、剥落，裹挟着***万钧之势砸入下方沸腾的泥河，溅起的腥臭泥浪能瞬间吞噬一个人。

时间，是他们脖颈上越收越紧的绞索。

热带飓风“夜叉”正以毁灭性的速度扑向这座孤岛，六小时——最多六小时——之后，这里将成为真正的坟墓，被数百万吨狂暴的泥石流彻底封死。

闪电撕裂铅灰色的天幕，惨白的光芒瞬间照亮了身侧巨大的岩壁浮雕。

扭曲、痛苦的人形生物以一种近乎折断脊椎的角度匍匐在地，簇拥、跪拜着中央一团难以名状的、仿佛由纯粹黑暗与混乱光线糅合而成的光晕。

那光晕似乎带着某种吸力，多看一秒，灵魂都要被扯进去。

空气浓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，混合着海水的咸腥、岩石的土腥、朽木的***气息，还有一种…隐隐约约、令人不安的臭氧甜味。

每一次呼吸，都像强行将浸透水的棉絮塞进肺里。

“罗耶博士！收到吗？” 技术员艾米的声音带着哭腔，“‘清道夫’…他们…他们突破西侧峡谷了！信号干扰太强…但最后收到的…他们说‘公司’下了死命令…不计代价…重复，不计任何代价清除目标！” “清除目标”几个字，在隆隆的雷声背景里，透着一股非人的冰冷。

埃拉的心猛地一沉。

不是为了“公司”的追杀——这本就是预料中的秃鹫。

而是那断断续续的电子音质，在自然的狂暴中显得如此格格不入，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精确和漠然。

一股寒意，比冰冷的雨水更刺骨，悄然爬上她的脊背。

---双脚终于触碰到谷底那稀粥般、吸力惊人的泥泞时，埃拉几乎虚脱。

小队仅存的五人，像刚从地狱泥潭里捞出来的残兵，精疲力竭地聚集在一块相对凸起的巨大黑色石碑旁。

这就是目标——“雨蚀碑林”中唯一尚未被汹涌泥浆完全吞噬的遗存。

石碑材质诡异，非金非石，漆黑如墨，深邃得仿佛能吸收周围所有的光线。

然而，在暴雨无情的冲刷下，碑体内部竟缓缓浮现出脉络般的幽蓝色纹路。

那纹路如同活物的血管，微微搏动，流淌着冷冽的光，构成极度复杂、精密到令人眩晕的几何图形和从未在任何典籍中出现过的象形符号。

雨水击打在碑面上，发出细微却清晰的“嘶嘶”声，蒸腾起一缕缕带着奇异甜香的雾气，那香味甜腻得让人隐隐作呕。

“就是它！‘萨迦尔的秘钥’！” 历史学家布兰登不顾泥泞扑到碑前，手指颤抖着抚摸冰冷的碑面，眼中闪烁着近乎狂热的火焰，“传说记载‘生命熔炉’坐标的圣物！永生…永恒的生命就在眼前！”麦卡锡咧嘴，露出一口被烟草熏黄的牙齿，贪婪地盯着石碑，仿佛那幽蓝的光就是流淌的金币。

“还等什么？快把该死的坐标弄出来，博士！老子可不想在这鬼地方陪葬！”埃拉没有理会他们的狂热。

她深吸一口气，压下翻腾的胃液和那无处不在的诡异甜香。

她挤开布兰登，无视麦卡锡的催促，从防水背包里取出特制的溶剂喷枪和高解析度激光扫描仪。

她的动作精准而迅捷，溶剂小心地溶解覆盖在关键区域的千年泥垢，激光束则如同最敏锐的指尖，一丝丝拂过那些幽蓝的纹路和古老的文字。

她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，调动着毕生对失落的萨迦尔语的研究积累，将那些扭曲的符号、抽象的几何连接在意识的拼图上。

“找到了！” 布兰登指着埃拉清理出的一片区域，声音因激动而变调，“看！‘生命熔炉’…‘转化之泉’…‘血肉重塑，凡躯不朽’！坐标…坐标就在…” 他迅速抄录着激光扫描仪投射在微型屏幕上的数据，狂喜几乎让他窒息，“太平洋深处…海神之喉海沟！一个从未被探测到的坐标点！上帝啊…我们找到了！永生！我们找到了通往永生的钥匙！”瞬间的寂静被巨大的狂喜冲破。

麦卡锡和他仅存的手下爆发出粗野的欢呼，连一向谨慎的艾米也捂住了嘴，眼中迸射出难以置信的光芒。

布兰登更是激动得手舞足蹈，仿佛永恒的生命已经注入他的血管。

财富、权力、不朽…所有人类终极的梦想，此刻唾手可得。

只有埃拉。

她僵立在原地，激光扫描仪的微光映在她毫无血色的脸上。

她的目光死死钉在扫描仪放大到极限的局部图像上——在那象征“转化仪式”的象形文字深处，在那些华丽神圣的表象之下，她看到了原始刻痕勾勒出的、截然不同的轮廓。

那不是神圣的赐予，那分明是…**收割**！如同农夫举起镰刀，如同屠夫挥下利刃！而那些精密流淌的幽蓝几何纹路，在极限放大的视野里，其核心结构竟与**人类DNA的双螺旋**惊人地吻合！更恐怖的是，在螺旋结构的几个关键“节点”上，清晰地刻蚀着象征“能量峰值”和“成熟期”的冰冷符号！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冷的碑面，掠过一处微微凸起的“DNA节点”纹路。

嗡——！一股冰冷、粘稠、带着强烈**被窥视感**的电流瞬间从指尖窜入，以惊人的速度席卷全身！血液似乎瞬间冻结，肌肉僵硬麻木。

与此同时，无数细微、重叠、充满无尽痛苦和绝望的哀嚎声，如同亿万只垂死昆虫的嗡鸣，直接在她颅骨深处炸响！那声音并非来自外界，而是来自这石碑的内部，或者说…来自她自身被触动的某种东西！幻觉中，她仿佛看到无数扭曲的人影在幽蓝的光晕里挣扎、溶解。

“呃啊！” 埃拉猛地抽回手，踉跄后退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，几乎要破膛而出。

“博士？你怎么了？” 艾米察觉到她的异样。

埃拉张了张嘴，喉咙却像被冰冷的铁钳扼住，发不出任何声音。

就在她惊魂未定之时，脚下坚实（如果泥浆能算坚实的话）的地面，突然开始剧烈震动！不是地震那种来自大地深处的混沌摇晃，而是一种极其规律、带着低沉嗡鸣的**高频震颤**，仿佛沉睡在谷底的庞然巨兽被惊醒，启动了体内某个冰冷庞大的引擎。

“又怎么了？！” 麦卡锡惊怒交加，端起自动步枪。

伴随着这诡异的震动，石碑上那些幽蓝的纹路光芒骤然暴涨！刺目的蓝光甚至短暂地压过了惨白的闪电，将每个人惊恐扭曲的脸映照得如同鬼魅。

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，周围翻腾的泥浆中，被这震动搅动翻滚出来的，不再是朽木或普通兽骨，而是更多巨大、惨白、明显不属于任何已知生物的、带着诡异关节和尖锐突起的骸骨！它们无声地沉浮，空洞的眼窝似乎在诉说着湮灭的恐怖。

永生狂喜的泡沫，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和骸骨的无声控诉，瞬间戳破。

一种比飓风更寒冷的不安攫住了幸存者。

---“砰！砰！砰！”尖锐的爆响撕裂了风雨和诡异的嗡鸣！子弹带着灼热的气流，尖叫着打在石碑边缘和周围的泥地上，溅起***的泥浆！“敌袭！找掩护！” 麦卡锡不愧是老兵，瞬间从惊骇中回神，嘶吼着扑向一块凸起的岩石，手中的步枪喷吐出火舌。

“清道夫”！他们来了！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，在***和泥泞中显露出冷酷的身影。

他们装备精良，穿着全封闭的黑色作战服，动作精准而高效，如同杀戮机器，无视恶劣的环境，从裂谷上方多个方向向下倾泻着致命的弹雨。

目标明确——石碑，以及所有靠近石碑的人！小队瞬间陷入绝境。

头顶是致命的弹幕，脚下是吞噬一切的泥沼和越来越剧烈的、仿佛来自地狱的震动，身后是散发着不祥蓝光的石碑。

一个雇佣兵刚探身还击，就被数发子弹精准命中胸口，哼都没哼一声就栽进了翻涌的泥浆，瞬间被吞没，只留下几个浑浊的气泡。

“撤！向上撤！放弃石碑！” 麦卡锡红着眼睛咆哮，他看清了形势，再待下去所有人都得死在这里。

“不！数据！坐标数据！” 布兰登死死抱着他的记录仪，状若疯癫。

混乱中，埃拉的目光却像被磁石吸住，死死钉在那块发光的石碑顶端——那团在浮雕中被无数扭曲人形跪拜的“不可名状光晕”。

就在此时！又一道惨白的、仿佛要将天空彻底劈裂的巨型闪电，毫无征兆地炸亮！刺眼的光芒瞬间将整个葬神谷照得亮如白昼，纤毫毕现！埃拉的心脏在那一刻停止了跳动。

她看见了！在那团“光晕”浮雕的正中央，在那片象征神性的混沌深处，极其短暂地、冷漠地睁开了一只巨大的眼睛！它并非血肉之躯，而是由无数冰冷、规则的六边形晶状体构成的、闪烁着无机质金属寒光的**机械复眼**！没有瞳孔，没有情感，只有纯粹的、绝对理性的观察与记录！它根本不是神祇的象征，它是一个**监控器**！一个冰冷地俯视着谷底这场渺小争夺的**监控装置**！“抓住绳索！” 麦卡锡的吼叫和艾米的尖叫混在一起。

一条救命的绳索荡到埃拉面前。

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，她猛地跃起，冰冷的泥浆几乎淹没膝盖，冰冷***的触感如同无数只来自地狱的手在拉扯。

她用尽全身力气，死死抓住了那根连接着上方、连接着渺茫生机的绳索！锁扣自动收紧，强大的拉力瞬间将她从泥潭中拔起！身体急速上升的刹那，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、再次投向石碑顶端。

那只巨大的、冰冷的、毫无情感的机械复眼，似乎…**转动了一下**。

千分之一秒。

也许更短。

埃拉与那只非人的眼睛，发生了绝对意义上的“对视”。

没有情绪传递，没有精神冲击。

只有一种源自生命最底层、最古老、最本能的**恐惧**！如同最微小的草履虫暴露在宇宙深空的绝对零度与虚无之下！那恐惧瞬间冻结了她的血液，扼住了她的呼吸，抽空了她所有的力量。

它并非来自外界，而是从她自身的每一个细胞核深处、每一段DNA链条的缝隙里，疯狂涌出，瞬间淹没了她的灵魂！一个冰冷彻骨、如同来自宇宙深渊的念头，在她被恐惧冻结的脑海中轰然炸响，清晰得如同神谕，也如同最恶毒的诅咒：> **“我们不是猎手…从来都不是…”**> **“我们只是被标记的‘成熟作物’！”**> **“他们争夺的不是永生…是打开屠宰场的钥匙！”**绳索急速上升，葬神谷那吞噬一切的黑暗、翻腾的泥浆、闪烁的枪火、散发着不祥蓝光的石碑，连同那只冰冷俯视一切的复眼，迅速缩小、模糊，最终被倾盆的暴雨和弥漫的硝烟彻底吞噬。

但那只“眼睛”带来的、渗入骨髓的冰冷恐惧，却如同最顽固的毒藤，死死缠绕住埃拉的心脏，并疯狂地向她灵魂的每一个角落扎根蔓延。

头顶，飓风“夜叉”的咆哮声排山倒海般压了下来。

此刻，那毁天灭地的怒吼，在埃拉耳中，却无比清晰地幻化成了另一种声音——某种难以想象的、冰冷而饥饿的宇宙巨兽…在**进食前**发出的低沉、满足的嘶吼。